阿史那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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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史那氏
花廳擺好晚飯。
周太後遣出一名太監急宣陸元照入宮。
德音與徐川柏、蔔子衿三人吃飯閑談, 樂得自在。
德音一直覺得她母親周夫人的死有蹊蹺，便問徐川柏：“母親留在堂姐你那裏的脈案可寫過她有心疾？”
徐川柏都未思量，直接說道：“大伯母一向身體康健, 莫說是心疾, 便是小病一年也生不了一場。”
蔔子衿乃雨花閣閣主，天下事無一沒有她不知曉的，想當日陸元照去北境尋回德音, 也是她給他指點迷津。
但雨花閣的長老們不讓蔔子衿幹涉他人因果。
她心裏頭憋得難受，便靠胡吃海塞發洩，嘴裏的蝦肉還沒咽下去, 又拿了一個燒鵝腿大口啃了起來。
不行, 周夫人待她很好。
她還是忍不住要說, “音音，我知道周伯母的真正死因，是周太後逼死了周伯母。文武百官一直為立儲之事爭論不休, 周太後一黨主張立小周後之子大皇子朱成爍，清流一派主張立你長姐之子燕王朱成煊。周伯母當日夜叩宮門，是因周太後一黨找到了你長姐，想拿你長姐與顧平生在江南過日子的事來質疑朱成煊非先帝血脈, 他們當真卑鄙……”
德音意想不到，是她姨母周太後逼死了她母親, 可周太後一向與她母親姊妹情深。
徐川柏聽後唏噓不已, 也感嘆造化弄人, 想當初烏衣巷崔家是何等體面的簪纓世族，而今三房分家、門庭冷落、風光不在, 德音所在的長房一脈也是最落魄的，她的三位兄長晚意、晚忌、晚恕都因德音當年跳花萼臺之事為聖徽帝所厭棄。
“音音, 逝者已矣，你與你的郎婿好好過日子才是大伯母所期盼的。”徐川柏撫上德音的手背安慰她道。
“我家幾位嫂嫂輪番上門來勸過我。”德音道。
蔔子衿忙問道：“她們勸你什麽？”
德音無奈長嘆了一口氣，“還能勸我什麽？勸我向陛下服軟，以換取陛下對我大哥、二哥的重用。”她聳動肩膀，嗤笑了幾聲，“若我大哥、二哥知曉要靠裙帶關系才能身居高位，以他們二人清高自傲的性子，他們定會羞愧難當，無地自容，恨不得以頭搶地，血灑金鑾殿。”
徐川柏：“這樣看來，幾位堂嫂也不懂三位堂兄，她們要是在三位堂兄面前表露出拿妹妹置換前程的意思，早被休離崔家了。”
“我也動搖過，畢竟現在以阿史那酒酒的身份活在這裏，有諸多不便之處。”德音一臉悵惘迷茫，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，不過是被一個人喜歡著，而那個人恰好是大昭天子而已。
*
聖徽四年四月二十八日。
諸外命婦入宮，先至慈寧宮向周太後請安，再至慈安宮向張太後請安。
德音穿著隆重的大袖衫，霞帔、褙子上繡雲霞孔雀紋，頭戴的漆紗珠翠慶雲冠沈甸甸的。
過往她入宮，繁文縟節再多，也不似今日這樣跪跪拜拜這麽多次。
諸外命婦去慈寧宮向周太後請安時，周太後因還沈湎於妹妹周夫人去世的悲傷中，所以大家都是在宮院中行跪拜大禮的，並未入殿，周太後也未有機會見到德音。
而德音在慈安宮隨其他外命婦向張太後請安時，張太後倒是抱著貓兒特召她上前說話。
張太後有個親侄女傾慕陸元照多時，張太後明顯想籠絡德音向陸元照吹吹枕邊風，勸說陸元照續娶她的親侄女為繼室。
張太後拉著德音說了許多話，德音左耳朵進、右耳朵出，張太後說什麽她都敷衍著應承下來，她現在是阿史那酒酒的身份，在宮裏可沒有什麽可以倚仗的人。
德音也算嘗到了人在屋檐下、不得不低頭的滋味。
現下在坤寧宮中，德音隨其他外命婦分批入殿向小周後請安。
殿中除了正中鳳座上正襟危坐的小周後，兩旁的紫檀木圈椅上還有聖徽帝的後宮嬪妃，其中不乏有德音認識的老熟人，比如姬芙、麗華、塔娜……
姬芙的父兄戰功赫赫，聖徽帝對她多有偏愛，她如今已居貴妃尊位。
麗華為聖徽帝接連誕育兩位公主，而今又有孕在身，聖寵優渥，是為賢妃。
塔娜也懷胎四月有餘，是近來聖徽帝最喜歡的一位嬪妃，不久將被晉為妃位。
……
這些消息都是德音兩邊的外命婦和她說的，她們知道德音是陸次輔的家眷，所以很是殷勤地討好她。
向小周後請過安後，諸外命婦跟隨女官到鹿鳴園中享用小周後的賜宴，嬪妃陪著小周後坐在上首位置。
禦膳房做的這些珍饈美味並不合德音的胃口，她還是喜歡吃陸元照做的家常飯菜。
一名宮娥過來傳話，說是有宮中貴人要見德音。
德音猜是塔娜或者麗華找她，但隨那宮人去了才曉得是姬芙。
“你就是阿史那氏？”姬芙如過去一般斜目瞟了她一眼，“果真和塔娜那個賤人一樣，是個狐媚子，還長了一張和本宮最討厭的人一模一樣的臉。”
德音自知在姬芙面前占不到上風，謙卑地回道：“臣妾生得如此醜陋，不比娘娘國色天香，但請娘娘放臣妾還席，免汙娘娘鳳目。”
上首接受外命婦敬酒的小周後看了過來，“貴妃，那位眼熟的夫人是誰的家眷？”
姬芙起身向小周後恭敬稟道：“這位阿史那氏，是內閣陸先生的妾室。”
小周後與她身旁的女官耳語了幾句，隨後那女官將德音引至小周後座旁。
小周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德音，柔聲道：“你與陛下的元後崔氏簡直長得一模一樣，這是你的福氣，阿史那氏。”隨後轉首望向麗華，“賢妃，你過來仔細看一看，這位阿史那氏長得像不像音音？”
麗華款款步至小周後案前，溫溫笑道：“音音若還在，便和這位阿史那氏一樣絕色。”她摘下頭上插的青鸞釵，賜於德音。
德音跪謝。
等德音還席時，更加郁悶地吃不下了。
她溜出飲宴的殿中，立在鹿鳴園西北角的翠湖岸邊，第一次感受到皇權可畏。
倘若是五年前的她，便是連大昭天子，她都不放在眼裏，而今卻還要受姬芙的言語刻薄。
忽然，她聽到假山那邊傳出救命聲，且那聲音她辨認得清楚，是塔娜的呼救聲。
她提起裙擺往假山那兒跑去，看見兩名太監一左一右捉住跪在地上的塔娜的手，他們將塔娜的頭往湖水中按。
德音喝不住那兩個太監，遂拔下頭上的青鸞釵去紮那兩個太監的手。
那兩個太監吃痛一聲，終於t z肯撒手了。
德音連忙去扶起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塔娜，卻不料被人從身後猛踹了一腳，帶著剛起身的塔娜一起跌入湖水之中。
德音知道塔娜不會鳧水，便一直拽住塔娜的手不放。
塔娜極為慌張，求生的欲念太過強烈，不知不覺整個人壓在德音身上。
兩個人在翠湖裏一直撲騰。
德音嗆了好幾口水，有點兒筋疲力盡。
她聽見岸上有太監在喊：“陛下跳下去了！快救陛下！”
德音被救上岸時，意識還算清醒。
她蹲在地上嘔出有腥味兒的湖水，感受到有人在拍她的背。
“我吐幹凈了，你別拍了，再拍我膽汁都要吐出來了。”
“朕當你不怕死呢，自己都顧不上了，還要死死拽著貴嬪。”聖徽帝接過太監遞上的披風，披在德音身上，攙扶她站起來。
小周後帶著後宮妃嬪也趕到翠湖岸邊。
姬芙見聖徽帝為德音親手系披風帶子，欲要上前，被小周後伸手攔住了。
小周後對其他妃嬪道：“我們還是不要在這兒打攪陛下了，去長春宮探望羽真貴嬪才是最緊要的。”
蔣貴人酸道：“皇後娘娘才誇了那位阿史那氏有福氣，恐怕她馬上也要成為臣妾的姐妹了。”
李嬪搖著團扇笑道：“蔣貴人你有三分像陛下的元後崔氏，便從邙山別宮的一名洗腳婢到和我們平起平坐，這位阿史那氏可是十成十像啊，想必他日還要壓過貴妃娘娘的風頭了。”
姬芙被李嬪這麽一激，不顧小周後的阻攔，便跑到聖徽帝跟前。
“請陛下將這位阿史那氏交於臣妾，臣妾帶她回寢宮更衣。”
聖徽帝對姬芙所言置若罔聞，他當著後妃的面，牽住了德音的手，十指緊扣。
德音一邊去摳聖徽帝的手指，一邊小聲與他說道：“陛下認清楚了，臣妾是阿史那氏，不是陛下的元後崔氏。”
聖徽帝看向小周後，肅聲道：“皇後，你遣人送一套衣裙到乾清宮中來。”
“是。”小周後福身。
“貴妃，你領著大家去長春宮探望羽真貴嬪。”聖徽帝正色道。
姬芙不敢拂逆聖意，憋著一肚子火退下。
*
乾清宮。
更換了幹爽衣裙的德音侯在東側殿中，聖徽帝換了一身寬大的雪色道袍來見她。
“音音。”聖徽帝喚她，溺著年少的情意。
“陛下，臣妾乃阿史那氏。”德音不欲與他糾纏不清下去，當斷則斷，話音間透露著絕情。
聖徽帝捏住她的下巴，迫著她與自己對視， “你想清楚了再答朕。”
“若你是崔氏，朕可不計前嫌，你崔氏一門也會得到朕的善待。”
“若你是阿史那氏，朕一樣會將你留在宮中。”他指了指地，“就留在這兒，留在朕隨時能看見你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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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川柏都未思量，直接說道：“大伯母一向身體康健, 莫說是心疾, 便是小病一年也生不了一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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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還是忍不住要說, “音音，我知道周伯母的真正死因，是周太後逼死了周伯母。文武百官一直為立儲之事爭論不休, 周太後一黨主張立小周後之子大皇子朱成爍，清流一派主張立你長姐之子燕王朱成煊。周伯母當日夜叩宮門，是因周太後一黨找到了你長姐，想拿你長姐與顧平生在江南過日子的事來質疑朱成煊非先帝血脈, 他們當真卑鄙……”
德音意想不到，是她姨母周太後逼死了她母親, 可周太後一向與她母親姊妹情深。
徐川柏聽後唏噓不已, 也感嘆造化弄人, 想當初烏衣巷崔家是何等體面的簪纓世族，而今三房分家、門庭冷落、風光不在, 德音所在的長房一脈也是最落魄的，她的三位兄長晚意、晚忌、晚恕都因德音當年跳花萼臺之事為聖徽帝所厭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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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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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外命婦入宮，先至慈寧宮向周太後請安，再至慈安宮向張太後請安。
德音穿著隆重的大袖衫，霞帔、褙子上繡雲霞孔雀紋，頭戴的漆紗珠翠慶雲冠沈甸甸的。
過往她入宮，繁文縟節再多，也不似今日這樣跪跪拜拜這麽多次。
諸外命婦去慈寧宮向周太後請安時，周太後因還沈湎於妹妹周夫人去世的悲傷中，所以大家都是在宮院中行跪拜大禮的，並未入殿，周太後也未有機會見到德音。
而德音在慈安宮隨其他外命婦向張太後請安時，張太後倒是抱著貓兒特召她上前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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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太後拉著德音說了許多話，德音左耳朵進、右耳朵出，張太後說什麽她都敷衍著應承下來，她現在是阿史那酒酒的身份，在宮裏可沒有什麽可以倚仗的人。
德音也算嘗到了人在屋檐下、不得不低頭的滋味。
現下在坤寧宮中，德音隨其他外命婦分批入殿向小周後請安。
殿中除了正中鳳座上正襟危坐的小周後，兩旁的紫檀木圈椅上還有聖徽帝的後宮嬪妃，其中不乏有德音認識的老熟人，比如姬芙、麗華、塔娜……
姬芙的父兄戰功赫赫，聖徽帝對她多有偏愛，她如今已居貴妃尊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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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小周後請過安後，諸外命婦跟隨女官到鹿鳴園中享用小周後的賜宴，嬪妃陪著小周後坐在上首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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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就是阿史那氏？”姬芙如過去一般斜目瞟了她一眼，“果真和塔娜那個賤人一樣，是個狐媚子，還長了一張和本宮最討厭的人一模一樣的臉。”
德音自知在姬芙面前占不到上風，謙卑地回道：“臣妾生得如此醜陋，不比娘娘國色天香，但請娘娘放臣妾還席，免汙娘娘鳳目。”
上首接受外命婦敬酒的小周後看了過來，“貴妃，那位眼熟的夫人是誰的家眷？”
姬芙起身向小周後恭敬稟道：“這位阿史那氏，是內閣陸先生的妾室。”
小周後與她身旁的女官耳語了幾句，隨後那女官將德音引至小周後座旁。
小周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德音，柔聲道：“你與陛下的元後崔氏簡直長得一模一樣，這是你的福氣，阿史那氏。”隨後轉首望向麗華，“賢妃，你過來仔細看一看，這位阿史那氏長得像不像音音？”
麗華款款步至小周後案前，溫溫笑道：“音音若還在，便和這位阿史那氏一樣絕色。”她摘下頭上插的青鸞釵，賜於德音。
德音跪謝。
等德音還席時，更加郁悶地吃不下了。
她溜出飲宴的殿中，立在鹿鳴園西北角的翠湖岸邊，第一次感受到皇權可畏。
倘若是五年前的她，便是連大昭天子，她都不放在眼裏，而今卻還要受姬芙的言語刻薄。
忽然，她聽到假山那邊傳出救命聲，且那聲音她辨認得清楚，是塔娜的呼救聲。
她提起裙擺往假山那兒跑去，看見兩名太監一左一右捉住跪在地上的塔娜的手，他們將塔娜的頭往湖水中按。
德音喝不住那兩個太監，遂拔下頭上的青鸞釵去紮那兩個太監的手。
那兩個太監吃痛一聲，終於t z肯撒手了。
德音連忙去扶起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塔娜，卻不料被人從身後猛踹了一腳，帶著剛起身的塔娜一起跌入湖水之中。
德音知道塔娜不會鳧水，便一直拽住塔娜的手不放。
塔娜極為慌張，求生的欲念太過強烈，不知不覺整個人壓在德音身上。
兩個人在翠湖裏一直撲騰。
德音嗆了好幾口水，有點兒筋疲力盡。
她聽見岸上有太監在喊：“陛下跳下去了！快救陛下！”
德音被救上岸時，意識還算清醒。
她蹲在地上嘔出有腥味兒的湖水，感受到有人在拍她的背。
“我吐幹凈了，你別拍了，再拍我膽汁都要吐出來了。”
“朕當你不怕死呢，自己都顧不上了，還要死死拽著貴嬪。”聖徽帝接過太監遞上的披風，披在德音身上，攙扶她站起來。
小周後帶著後宮妃嬪也趕到翠湖岸邊。
姬芙見聖徽帝為德音親手系披風帶子，欲要上前，被小周後伸手攔住了。
小周後對其他妃嬪道：“我們還是不要在這兒打攪陛下了，去長春宮探望羽真貴嬪才是最緊要的。”
蔣貴人酸道：“皇後娘娘才誇了那位阿史那氏有福氣，恐怕她馬上也要成為臣妾的姐妹了。”
李嬪搖著團扇笑道：“蔣貴人你有三分像陛下的元後崔氏，便從邙山別宮的一名洗腳婢到和我們平起平坐，這位阿史那氏可是十成十像啊，想必他日還要壓過貴妃娘娘的風頭了。”
姬芙被李嬪這麽一激，不顧小周後的阻攔，便跑到聖徽帝跟前。
“請陛下將這位阿史那氏交於臣妾，臣妾帶她回寢宮更衣。”
聖徽帝對姬芙所言置若罔聞，他當著後妃的面，牽住了德音的手，十指緊扣。
德音一邊去摳聖徽帝的手指，一邊小聲與他說道：“陛下認清楚了，臣妾是阿史那氏，不是陛下的元後崔氏。”
聖徽帝看向小周後，肅聲道：“皇後，你遣人送一套衣裙到乾清宮中來。”
“是。”小周後福身。
“貴妃，你領著大家去長春宮探望羽真貴嬪。”聖徽帝正色道。
姬芙不敢拂逆聖意，憋著一肚子火退下。
*
乾清宮。
更換了幹爽衣裙的德音侯在東側殿中，聖徽帝換了一身寬大的雪色道袍來見她。
“音音。”聖徽帝喚她，溺著年少的情意。
“陛下，臣妾乃阿史那氏。”德音不欲與他糾纏不清下去，當斷則斷，話音間透露著絕情。
聖徽帝捏住她的下巴，迫著她與自己對視， “你想清楚了再答朕。”
“若你是崔氏，朕可不計前嫌，你崔氏一門也會得到朕的善待。”
“若你是阿史那氏，朕一樣會將你留在宮中。”他指了指地，“就留在這兒，留在朕隨時能看見你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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